吉羊居-張阿捨 Asher

諸色相

 

我有三世界
文字界
圖畫界
人世界

佛說
咱都生在大千世界
那麼我還有
九百九十七個世界
哦
我忘了算
我還有夢世界
以及我跟我家貓兒玩耍時
我想我深陷在貓咪界

喜歡某個人事物
就淪落到某一個界
遍嚐那境界裡的酸甜苦辣
宛如修羅場
也如天使我能張開羽毛翅膀
是鬼也是仙

如果我們淪落到某一境界裡
要不瘋魔的話
處中庸處
是不二妙法

愛徹底也就恨意生
恨到極致也能體會到
世間終虛幻
而愛過頭或恨過度都是累
然而
瘋魔有瘋魔的好

能破裂般地五感震盪
也是爽得要命
是不是呢？

假如世間終會走到虛無處
那這中間路途不妨儘管迷
迷人
迷路
迷畫
迷彩
迷寫字
一旦迷上某個人事物
生活就有了謎樣的美麗
那麼洶湧恍惚地墮落到
迷上了的境界裡

那當下
同時也撐起了一把隱形巨大保護傘
將現實遮蔽在外
爾在裡邊
春光無限
美不勝收
其樂盡在不言中

最近最愛是瑰麗繽紛的顏彩
時常窩在熟悉的美術社裡
瞅著各色彩料出神
最愛礦物做的色料
有各種奇異的名字
黃就有好幾種呢
而我喜歡檸檬黃

我相中一罐標籤舊到破損的日本進口顏料
老闆送我
他說已經乾枯賣不出去了
我帶回家費勁地把顏料挖出來
放在空的貓罐頭裡
拿個棒子像擣藥那樣
把那些硬梆梆的顏料擣糊了
開心的要命啊
乾枯的色料彷彿回了魂
顏色活回來
美呆了

帶走那罐顏料時
老闆對我開了張支票
他說假如我有辦法使用它們
就把其餘那些乾枯的高價顏料賤價賣我

現在我衷心希望那價錢真能賤到極致去

我將擣糊的紫色料塗紙上
那是一種帶狠勁的豔紫色

我記得在美術社那幽暗深邃的木櫃深處
還有好幾罐同品牌的
色度奇特的顏料躲著
在那很裡邊的地方

當時我蹲在地上窺見到它們
那些因年代久遠
相貌破損被棄置在深處的傢伙啊
可都懷著種種妙心呢
我心嚮往
明個就去跟老闆討
把它們一個一個從那黑暗深處拖出來
抱滿懷
通通帶回家
跟我相好

我知道我將是它們的新主
來
都來跟著我吧

我要豪邁地把你們統治了
在我的畫板上鋪展開來
在我的夢裡渲染開來
因為有時候我覺得我也只是一抹顏色
淌在這人世間而不敢重重落地滲到底
因為我尚未找到那匹我甘心躺下鋪展的絹布

有些事真是沒原因的
這麼貪戀種種色相
並且迷上反覆塗料的過程
是為何啊？

莫細究
且這麼五體投地像發夢般地迷不知返
而我多麼慶幸
從前自那倒閉印刷廠拾回的幾口巨大木櫃
櫃面就是我的畫桌
大抽屜藏著蒐藏的畫具彩料
每次伏在那矮櫃前圖畫時
人間世事
種種煩惱
也就被我這麼拋落了
於是我什麼都不知道了
沒了心眼
丟了思路
單純到只剩下
種種顏色

 

 

這不是祭壇
也非什麼詭術
更不為著占星

卜算誰的命運

逼你掏心掏肺
僅為滿足我口腹
葷食可怖？
而拿刀割切你時亦覺得可怖

都因忽然好色
被你驚豔
才這麼濫情

皮相麗麗
如何棄置污穢地？
一時不捨得

於是將你內裡的纏綿都惕去
漂乾了陳列在桌面
就這樣囤幾日
擺著挪著像個陣
將軍點兵請順我
成為了我的玩具啊

你的香我吻起來是澄黃的
我的肺都被你染開了
籽都吞下去了我
也不能生成花啊？

我只一俗人
你再美都吃下你
藏在我腹中懷著這香氣入眠


這是百香日
你走在早市的街上聞到否？
空氣
是甜的

   

 

詩人陶淵明對政治失望，第三次辭官，歸隱田園，這回終於接受自己本性，更名為陶潛，潛藏自己，務農去，不肯為無良政客效力。

當了二十幾年農夫，晚年窮到要乞食，也不改其志，亦無怨悔。

如孔子說的：[邦無道，富且貴，可恥。]
當時不我與，國家機器黑暗，不肯狼狽為奸，就寄情田野，閒時賦詩，種菊，淵明愛菊成痴，遍植各品種菊花於屋前。

這是怎樣可敬的風骨？

罷了，倒也無須太強調道德層面如何清高。

重點是鞠躬哈腰諂媚與不能信服的人共事是太憋屈辛苦，不如歸去。

在物質匱乏的古老年代，淵明尚且可以。

而今我們再怎麼不得志，最低層次，顧及三餐所需，並不困難。

所以，我們其實是更容易活得自得其樂，也更容易不被世事左右，可隨己意活，應是這樣的吧？是不？

花了幾天研究陶淵明，越讀越心疼詩人際遇，然後也越發地感覺到自己如何幸福。

雖離富貴尚遠，但衣食足，且能按自己喜好，跟合拍人共事，揀選愛的工作，遠比那詩人幸運太多，慚愧到不敢嘮叨抱怨。

買菊花，懷念已故詩人。

老闆贈我一朵折損的白菊，回來安置水中。

 

貓兒立即奔來牛飲沾菊的水。
貓兒真怪，老愛喝這些加料水。
墨水，菊花水，都比無味的淡開水更愛，哪天牠開始飲酒我也不奇怪。

淵明既使家貧嗜酒，然唾棄的大官派送酒食來，他傲然拒之不受。

而喜愛的朋友送酒來時，飲酒不慎，酒液灑到桌面，他立即低頭就桌啜飲，一滴都捨不得浪費。

是這樣任真可愛人。

讀淵明的詩，當然要喝酒，要置菊，這都是詩人生前最愛的，遙祭也。

圖一：轉自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