餵養流浪貓狗我得要偷偷來，如果旁有鄰人走過，我要假裝跟牠們不親。可能因為這樣我越來越覺得自己活得好假，卻不知道該如何卸下這麼多的假裝。唯有獨處時，與動物花草同在時，我是真實的。
我明白我離真實的自己越來越遙遠，然活在人的世界裡，我必須假裝才能真正地去執行我真心想做的事。
譬如喜歡跟貓狗玩，即使是路上的貓狗，我也很快就相熟，於是我與牠們變成好友，這就帶來一些難題。
譬如有一隻常被主人虐的黑白狗，總是餓肚子，幼年常被打。但牠剛出生時，那麼一大窩小乳狗，因母狗營養不夠奶水不足，我買了幼犬的奶粉跟奶瓶，總是偷偷地去奶那批小狗。牠是其中一隻。
那一窩小狗越長越大，命運多舛。有的死有的棄有的被流放，動保單位關切過，於是剩下的狗兒被植入晶片。
那又如何，主子不愛，又不能棄，狗兒命運如何?
主子也不是壞人，牠主子就是個勞碌的毫無生活品質的忙人。一時好玩養了狗，狗生小狗，又沒空理。也許有心善待，卻無力看顧。
那隻黑白雙色的小狗，跟我越來越親，每次牠離家，偷跑出去，整座山頭流浪，怕被主人逮住，怕被主人打罵。
小時會叫的狗已經再也發不出音聲。但牠總是能心有靈犀地偷偷從暗處竄出來堵我。
我親自用奶瓶奶過的小狗兒，原來是有記憶的。
牠記得我的氣味還是我的腳步聲呢?
我瞞不過牠的耳鼻，除了我，還有一位好心的阿姨，我們都偷偷地餵寵。我們都知道，啊，那是一隻可憐的小狗啊。
愛狗的鄰人知曉也心疼那隻狗的命運，但也有不愛狗的鄰人非議。討厭我們餵養貓狗，嫌貓狗髒，其實我都有替鄰近的貓狗點跳蚤藥。
貓狗總是天真蠢，不懂假裝。
我在那些厭惡貓狗的鄰人面前假裝跟牠們不親，假裝驅趕牠們。偏偏牠們卻默默地一遍遍地群聚到我家門外。
我有傷心的記憶。
曾經住龜山時，我餵養的白色浪狗，總是跟我到住家樓下，某回我出國幾日，回來就牠就不見了。問了又問，知道牠大概是被鄰人通報捕犬隊抓走了。我傷心了很久，覺得自己害了牠。若牠不守在我住家樓下，也許不會那麼容易被逮住。
我現在很明白，這世上沒有絕對壞人或好人。
討厭貓狗的人，可能是為了自家孩兒著想，覺得貓狗骯髒或貓狗可能傷及他們的孩子。
很多小時候我覺得好絕對的信仰，長大後都受到挑戰。
我當時覺得天經地義，譬如愛護貓狗是天經地義的，而今我卻不再那樣理直氣壯。因為也有人曾經被浪貓狗傷到而留下陰影。我不能逼那樣的人也要去愛浪貓狗，所以我常感到自己活得越來越不理直氣壯，在人的世界反而越活越彆扭，許多事想深了以後，我就糊塗了。
因此我學會偷偷來這碼事。
偷偷地行使我覺得應該是對的事，偷偷餵養流浪貓狗，但在牠們撒野或鄰人抱怨時暗暗地我膽顫心驚。
唉，我喪失了我的野性。那大概是我在人的世界裡，越來越不可愛的原因吧。漸漸怯於篤定地在他人面前表達真正的自己。
因為不喜歡被挑戰，因為討厭辯論，因為我知道真理不會越辯越明，但人們彼此卻會因為越辯越傷感情。
我希望不激怒任何人地在一個小天地裡，暗暗默默地，孤僻的活完今生。不激起他人敵意，偷偷地與花草貓狗安份度日。
甭以為這樣很容易，人活著要不被注意其時其實好難的。總有那麼幾次餵養貓狗時被發現，結果像做錯事的小孩，宛如我犯了罪般，靜靜挨罵。
真是，都怪貓狗們，太可愛，我無法不愛一下。
我越來越懷念幼年的自己，敢不顧他人眼光放肆跟貓狗遊戲追逐，大咧咧摟抱牠們，讚美牠們，與之玩耍，野得亦像一隻貓狗。
我幼年時，不那麼注意到我是人牠們是貓狗。我童年時與萬物相親相愛，即使是芒草堆爛泥巴也敢倘佯其間，不知何謂文明禮貌與規矩。
那時，不經世事的我，那樣快樂。
我越來越常想起幼年的自己，唏噓不已。
不知道當我更老更老以後，會不會我就豁出去了?
不再偷偷來，而是明目張膽地愛我想做的任何事?終於夠老，老回天真的自己，返回真正面目，那野狂的自己，應該是我會更喜歡更滿意的我自己。
然後在別人非議我的行為時，發出來自我丹田的獅吼。
『甘你屁事!!!』
照片1 圖文 / 張阿捨
圖片2 畫者 / 松本大洋
附上我很喜歡的歌曲 森田童子《我們的失敗》
春のこもれ陽の中で 君のやさしさに
沐浴在樹葉縫隙間流淌的春光裏，
うもれていたぼくは 弱蟲だったんだヨネ
偎在你輕緩的氣質裏，柔弱傷感蒼白無力。
君と話し疲れて いつか黙りこんだ
長談讓人疲憊，不知何時開始緘默無語，
ストーブ代わりの電熱器 赤く燃えていた
唯有取暖的老式電爐，還燃起幾分暖意。
地下のジャズ吃茶 変れないぼくたちがいた
無法改變了的我們，靜坐在地下室的爵士咖啡廳裏，
悪い夢のように 時がなぜてゆく
如同一場不美麗的夢境，時間悠然地隨風逝去
ぼくがひとりになった 部屋にきみの好きな
孑然孤身的我的房間裏，找到了你喜愛的Charlie Parker的樂曲，
チャーリー?パーカー 見つけたヨぼくを忘れたカナ
或許你，早已不會把屬於我的記憶拾起。
だめになったぼくを見て 君もびっくりしただろう
看見疲憊不堪的我，你也一定會感到離奇，
あのこはまだ元気かい 昔の話だネ
那個女孩是否依然如昔，這也都是些舊話重提。
春のこもれ陽の中で 君のやさしさに
沐浴在樹葉縫隙間流淌的春光裏，
うもれていたぼくは 弱蟲だったんだヨネ
偎在你輕柔和緩的氣質裏，我柔弱傷感蒼白無力
中文翻譯歌詞 摘自網路
